似乎很少有鸟会这样自信。
密云区石城镇,一只胖胖的领岩鹨(俗名大麻雀)站在青石上,“披”着一身棕褐色的羽毛,“隐身”在周围的枯枝落叶里。面对距离不到三米远的人类,一动不动,丝毫不慌。
但这逃不过高晓奇的眼睛。
这位“鸟类博士”能熟练识别北京市的各种鸟,他拿出相机,连续按下快门。照片拍摄时间是1月5日下午四点,也是高晓奇进行野外调查时,离鸟最近的时候。
从去年开始,高晓奇参与了北京市生态环境局首次在全市范围内开展的生物多样性调查。“有点像自然界的人口普查。”
市生态环境局自然生态保护处副处长冯晓光提到,此次调查涉及哺乳动物、鸟类、大型真菌等十余个类群,预计在未来的三到五年时间里,摸清全市生物多样性的本底情况。
2020年的调查已经进入了数据统计阶段,在此基础上编撰的“北京生物图鉴”也开始与读者见面。生态环境局计划每一到两周发布一期,图文结合,像唠家常一样,给读者介绍北京常见的和不常见的生物,以增强人们保护生物多样性的意识。
“我们总说坐在家里看《动物世界》,但到了北京的郊外,你就会发现,周围就是动物世界。”
2017至2018年,李春旺在延庆拍摄到豹猫。受访者供图
丛林中隐蔽的兽
光影斑驳的山地上,一个灰色的小家伙踩着散落在地的枝叶,“漫步”前行。它看起来像是一只猫,但体形似乎更为纤细;几条黑白相间的条纹从它的鼻子延伸到两眼间,看起来又像是幼年的豹子。
这是红外相机在门头沟区清水镇小龙门林场拍下的画面。
李春旺最终确认,这是北京目前唯一确认的野生猫科动物——豹猫,属于国家二级保护动物,主要生活在山区森林地带和林缘村落附近,仅在门头沟区和延庆区,他和同事们就发现了140余条豹猫的分布信息。
李春旺有着三十多年的野外调查经验,他是中国科学研究院动物研究所的副研究员,中国科学院大学生态学博士,也是此次北京生物多样性调查中哺乳动物调查团队负责人。
豹猫等兽类,活动比较隐蔽,生性害羞,发现有人类靠近就迅速“逃离”,要想观察到它们,放置红外相机是目前最有效的方法。
李春旺一般选择叶落的季节去布放相机。
草木枯黄,地面植被少,调查人员更容易发现动物的足迹。不论是悬崖下边,还是茂密的林子里,他总能凭感觉准确摸出那条虚虚实实的小路——那是哺乳动物漫步行走的兽道,可见动物走过、蹭过的痕迹。
把相机固定在这里和一些水源点附近的树干、岩石上,才能尽可能多地捕捉到影像。
闯入动物的领地,红外相机用镜头开始了自己悄无声息的观察。只要感应到动物的温度,便会被触发、自动开始拍照和录影。
尽管它们不过巴掌大小,有着迷彩色的外壳、便于和周围的枯枝落叶融为一体,“暴露”也是常有的事。会有野猪凑过来一对湿漉漉的鼻孔,嗅来嗅去;还有穿着迷彩服的驴友站在镜头前,用一口北京话讨论着“这是个什么”,最终通过相机上的“科考专用”四个字得出结论——这是拍野生动物用的相机,随后离开。
野外调查的经验告诉李春旺,红外相机被动物弄倒、折腾坏,或者被人拿走,都不是什么新鲜事。只要这个相机没被破坏,就会留下非常珍贵的影音资料。
从去年春天开始,李春旺和同事们用了一个半月的时间,走遍了北京的城区、平原和山地,放置了200余台红外相机,等到今年3月,将全部收回。
那些小小的“盒子”们已经在外“生活”近一年,他不知道里面盛着什么样的收获,但内心的期待仿佛是要拆开一款款盲盒。
李春旺和同事在野外工作。受访者供图
清晨的大山是个“宝藏”
这些隐蔽的“小盒子”并不总是万能的。
老鼠等啮齿类动物,体形小,夜间行动迅速,红外相机往往不是“对手”;蝙蝠多栖息于悬崖峭壁的山洞里,而刺猬、黄鼬一类的夜行性的动物,常在人类聚集的城区出没……在这些地方,红外相机不宜布放。
李春旺和同事们想了更多的办法。
他们在傍晚时分放置活捕笼,早晨一早去收,对老鼠进行分类判断、拍照和取样后,再把它放走。寻找山洞里的蝙蝠太过危险,但在城区一些桥的涵洞和废弃的房屋建筑物里,也可以捕捉和拍摄蝙蝠。
针对刺猬、黄鼬,李春旺往往在晚上来到城区的公园,打着手电筒寻找踪迹。
“北京很大的,不可能每个地方都跑到。”为了更精准地确定兽类数量,李春旺和同事根据它们的栖息地情况、地形地貌等,划定了30个10乘10公里的网格,涵盖北京所有的区,覆盖了山区、平原农区和城区。
在每个网格中,他们会再选择至少两条线作为“样线”,这些样线就是他们的行动路线。中科院参与哺乳动物调查的共有8人,3人为一个调查小组、一起走样线。
沿线走的时候,他们要寻找动物的足迹、粪便、啃剩的枝叶,拿望远镜观察是否有动物出没,用手机GPS记录下行走路线和沿途获得的数据。幸运的话,还要用相机拍下动物的影像。
“(一条样线)长度大概在5公里到7公里的样子,我们通常会走得更长一些。”李春旺和同事常常早上七点出发,下午三四点钟下山回城,一天下来,他们最多能走一条样线。
夏天天亮得早,李春旺早上不到六点就起床。他知道清晨的大山是个“宝藏”——或许有机会和狍子、斑羚、獾打个照面,如果睡个懒觉,等到明晃晃的阳光不那么新鲜的时候再进山,动物早都躲起来了。
“除了夜行性的,很多哺乳动物都是晨昏型的。”李春旺解释道。
从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开始,李春旺就一头扎进秦岭做调查,到如今已是三十多年,看惯了动物的各种姿态,反而觉得队里年轻人的适应过程是有趣的,“一开始很害怕,很回避,到后来慢慢克服困难。在野外他们跑得很开心,工作一天回来还要发个朋友圈。”
但在安全问题上,李春旺一直没有松懈,他每天都会跟队员重复注意事项,“要注意回避野猪和蛇,尤其是在夏天繁殖期,带着幼崽的野猪往往会有一定的攻击性。”
他提醒年轻人,走路不要看手机,如果需要做观察和记录,就停下来。他曾在野外边走边记,有条腿不小心陷进暗河里,相机狠狠地撞到胃部,李春旺疼了好半天,喊也喊不出来,下山都比别人慢了半个多小时。
2017至2018年,李春旺在延庆拍摄到野猪。受访者供图